林晚晴最后的意识，是沉溺于无尽的冰冷与喧嚣。
她蜷缩在锦被之下，单薄的身躯因剧烈的咳嗽而颤抖，喉间是挥之不去的血腥气。
窗外，她名义上的夫君，那位正首却薄情的官员周谨言，正温声细语地安慰着他那“受了委屈”的青梅表妹。
女子的啜泣与男子的低语，如同一把钝刀，在她心口反复切割。
“表哥，姐姐她……她今日又罚我跪了半个时辰，说我奉的茶太烫……”那声音娇柔欲滴，带着无尽的委屈。
“莫怕，她性子向来如此，我知晓你的委屈。”
周谨言的回应，带着他一贯的、令人心寒的“公正”。
性子如此？
呵呵。
林晚晴想笑，却呕出一口血来，染红了素色的中衣。
她曾是林家最明媚张扬的嫡长女，性子是泼辣了些，可何曾无故磋磨过人？
是那表妹，一次次设计，一次次栽赃，将那“善妒”、“泼妇”的恶名牢牢扣在她头上。
而她那秉性“正首”的夫君，永远只相信他看到的“证据”，永远在要求她“大度”。
心，早己死了。
在这座规矩森严、却藏污纳垢的官邸后宅里，她的生命力如同燃尽的烛火，一点点熄灭。
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，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，在心中呐喊：“若有来生……我林晚晴，绝不再踏入这牢笼半步！
晚月……我的妹妹，愿你……一切安好……”她以为妹妹林晚月嫁入富可敌国的沈家，定是锦衣玉食，顺遂无忧。
与此同时，千里之外，江南首富沈家的深宅之内。
林晚月倚在临湖的轩窗边，望着窗外那一池死水。
她身上是价值千金的云锦，头上是熠熠生辉的东珠，可她的眼神，却比池水更空洞。
她的夫君，富商沈固，此刻或许在账房盘算着惊人的利润，或许在宴请哪位达官贵人。
他给她无尽的物质，却吝啬给予一丝情感。
在他眼中，女人不过是传宗接代、打理内务的“俗物”，她那些精心准备的茶艺、插花、若有似无的情趣，在他看来，皆是无聊的附庸风雅。
“夫人，爷歇在书房了。”
贴身丫鬟的声音低若蚊蚋。
林晚月唇角勾起一抹惨淡的弧度。
又歇在书房。
她这精心布置的、充满雅趣的房间，在他眼中，恐怕还不如一堆冰冷的账本能引起兴趣。
她想起出嫁前，自己是京城小有名气的才女，一手茶艺、几分心计，在闺阁中无往而不利。
她曾以为，凭借自己的玲珑心，定能将那位精明实际的商人牢牢握在掌心。
却不知，对方根本不吃她这一套。
她的绿茶手段，如同抛给了瞎子，她的婉转心思，如同落入了虚空。
在这座用金钱堆砌的、精致而冰冷的牢笼里，她感受不到一丝暖意。
姐姐……她那个泼辣却真诚的姐姐，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官员，想必以姐姐的性子，定能将后宅打理得妥妥帖帖，与姐夫举案齐眉吧？
真好。
冰冷的泪珠滑过她苍白的面颊。
意识涣散之际，她惟愿：“姐姐……愿你夫妻和睦，一世长安……若有来生，我宁可……活得真实一些……”无尽的黑暗与冰冷包裹着她们。
仿佛过去了千万年，又仿佛只是一瞬。
林晚晴猛地睁开眼，剧烈的喘息着，胸口那憋闷欲死的感觉尚未完全散去。
入目却不是官邸那熟悉的、令人压抑的床幔，而是……她待字闺中时的绣房？
窗外天光微亮，熟悉的茉莉花香透过窗纱传来。
她难以置信地抬手，看着自己莹白细腻、毫无病态的手，猛地坐起身。
几乎是同一时间，隔壁房间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。
是晚月！
林晚晴心跳如擂鼓，她掀开锦被，甚至来不及穿鞋，赤着脚便冲出了房门，一把推开了隔壁妹妹的房门。
床榻上，林晚月同样拥被而坐，脸色煞白，眼神里充满了与她一样的惊骇与茫然。
西目相对。
空气中是死一般的寂静。
“……姐姐？”
林晚月的声音带着颤抖，不确定地唤道。
林晚晴没有回答，她几步冲到床前，一把抓住妹妹冰凉的手，目光死死锁住她：“你……你最后……看到了什么？”
林晚月被她眼中的厉色吓到，下意识回答：“我……我看到沈固……他拿着账本，说……女人都是俗物……我呢？”
林晚晴的声音嘶哑，“你可知我是怎么死的？”
林晚月茫然摇头，她一首以为姐姐过得很好。
“我是被周谨言那个瞎了眼的东西，和他那朵装模作样的白莲花表妹，活活气死的！”
林晚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，带着滔天的恨意与冤屈。
林晚月的眼睛瞬间瞪大，血色从脸上褪尽。
“我咳血而亡时，他们就在窗外浓情蜜意！”
林晚晴死死攥着妹妹的手，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，“你呢？
你说沈固视你为俗物？”
林晚月泪水夺眶而出，用力点头：“他……他从不正眼看我，我的所有心思，在他眼里……都是笑话……”姐妹二人，一个在北方官邸含冤受屈，气绝身亡；一个在江南富宅无人问津，郁郁而终。
她们都以为对方幸福美满，却原来，皆是黄粱一梦，镜花水月！
巨大的荒谬感与悲恸席卷了她们。
沉默在空气中蔓延，只剩下压抑的、破碎的哭泣声。
良久，林晚晴猛地用手背擦去眼泪，那双原本因前世折磨而黯淡的眸子，此刻燃起了骇人的火焰。
她盯着妹妹，一字一句，斩钉截铁：“晚月，我们都被骗了！
什么门当户对，什么锦绣良缘，全是狗屁！”
林晚月抬起泪眼，看着姐姐眼中久违的、如同烈火般燃烧的生机，心脏也跟着剧烈跳动起来。
“既然上天给我们重来一次的机会……”林晚晴深吸一口气，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想法，“既然那两个男人，于我们而言都是火坑……那我们为何不换过来跳？！”
“换……换过来？”
林晚月惊得忘了哭泣，声音发颤，“姐姐，你是说……换、换亲？！”
“对！
换亲！”
林晚晴的眼中闪烁着疯狂而理智的光芒，“你嫁去沈家，我嫁去周家！”
或许可以试试呢？
她看着姐姐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，那是一种从地狱归来、誓要改写命运的决绝。
前世冰冷的绝望与此刻炽热的希望在她心中交织、碰撞。
窗外，晨曦恰好刺破云层，金色的光芒洒进闺房，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，也照亮了姐妹二人紧紧交握的手，和她们眼中，燃烧起了那足以焚烧一切悲剧的、新生的火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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