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默最后的意识，停留在电脑屏幕上那行尚未写完的“临终关怀项目季度总结报告”上，指尖还悬在键盘上方，仿佛下一秒就能敲下那个句号。
然后，就没有然后了。
没有预想中的白光隧道，也没有牛头马面的锁链哐当。
他只是感觉身体一轻，像是终于卸下了连续加班七十二小时的重担，视线模糊了一瞬，随即又清晰起来。
他发现自己仍“坐”在办公室里，只是视角有点奇怪，像是漂浮在天花板附近。
他看见自己的身体还趴在键盘上，同事小王正惊慌地拍着他的脸，喊着“陈哥！
陈哥你怎么了！
快叫救护车！”
“啧，姿势真不优雅。”
陈默下意识地想，“这月度考勤怕是完蛋了……等等，我是不是死了？”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，一股强大的吸力骤然传来，像是被塞进了高速离心机，周遭的景象瞬间扭曲、拉长，化作一片令人眩晕的彩色流光。
等这令人作呕的穿梭感终于停止，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……队伍里？
眼前是一条望不到头的长队，缓慢地向前蠕动着。
脚下是泛着幽冷微光的青石板路，一首延伸到视野尽头一片朦胧的灰雾之中。
天空是永恒的黄昏色调，没有日月星辰，只有一种均匀的、令人压抑的昏黄光芒笼罩着一切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，像是陈年香火混合着潮湿的泥土和……淡淡的电子元件散热味？
“这什么情况？
死后主题乐园？”
陈默有点懵，他试图活动手脚，发现身体凝实，与生前无异，甚至那件他最喜欢的、袖口己经磨得有些起毛的深灰色针织开衫还好好地穿在身上。
他环顾西周。
排队的人们——或者说灵魂们——大多神情麻木，眼神空洞，穿着各个时代的服饰，从长袍马褂到西装革履，再到T恤牛仔裤，堪称一场混乱的时空时装秀。
队伍两侧，每隔一段距离就立着一个散发着苍白光芒的指示牌，上面是清晰的宋体字：前往酆都号轮回序列，请耐心排队禁止喧哗，禁止插队，禁止随意丢弃记忆碎片临时托梦、显灵等业务，请于前方500米处功德点数自助机办理“还真是……现代化管理。”
陈默嘴角抽搐了一下。
他生前是顶尖的金牌社工，见过太多光怪陆离的社会现象和人性挣扎，接受能力远超常人。
但眼前这幕，依旧冲击着他唯物主义者（曾经）的世界观。
队伍行进得异常缓慢，百无聊赖中，陈默职业病发作，开始观察前后的“队友”。
前面是个穿着古代官服的老爷子，愁眉苦脸地念叨着：“本官两袖清风，怎么就贪了那点冰敬炭敬呢……”后面则是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，抱着个虚幻的手机模型，手指飞快划动，口中念念有词：“我的币！
我的区块链！
还没抛啊！”
陈默叹了口气，下意识地就开始在脑子里构建个案分析：“前者属于价值认知偏差导致的道德焦虑，后者是资产归属未定引发的存在性恐慌……介入方案或许可以从认知行为疗法入手，帮助其重构……”他甚至下意识地想从口袋里掏名片，手伸到一半才哑然失笑。
自己都死了，还介入个鬼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吸引了他的注意。
侧前方，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灵魂，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，哭得浑身颤抖，身边没有大人。
周围的其他灵魂要么漠不关心，要么自身难保，无人理会。
几乎是本能驱动，陈默脱离了队伍，蹲到小女孩面前。
他调整了一下表情，让声音变得格外温和：“小妹妹，怎么一个人在这里？
害怕吗？”
小女孩抬起泪眼朦胧的脸，怯生生地看着他。
“别怕，哥哥是……”他顿了顿，脸上露出一丝自嘲又温和的笑意，“哥哥是专门帮人解决烦恼的。
告诉哥哥，为什么哭啊？”
“我……我找不到妈妈了……”小女孩哽咽着，“过那条河的时候，人好多，挤散了……他们说，过了桥就不能回头了……河？
桥？”
陈默心中一动，大概明白了位置。
他保持着蹲姿，让自己的视线与小女孩齐平，这是一种建立平等沟通关系的技巧。
“所以你很着急，很害怕，怕再也见不到妈妈了，对吗？”
（共情与内容反应）小女孩用力点头，眼泪掉得更凶了。
“嗯，这种感觉一定很难受。”
陈默表示理解（情感反应），然后话锋一转，“但是小妹妹，你看，这里排队的人这么多，大家最终都要去同一个地方。
妈妈可能就在前面不远处等着你呢？
如果我们在这里一首哭，耽误了时间，妈妈等不到你，不是会更着急吗？”
他指了指前方：“我们一起往前走，边走边找妈妈，好不好？
哥哥陪你一起。
你看，你的娃娃好像也有点害怕，你抱紧它，它就不怕了。”
（提供支持与希望，运用外部资源）小女孩看了看怀里的布娃娃，犹豫了一下，终于止住了哭泣，小声说：“……好。”
陈默牵起她虚幻却冰凉的小手，重新排回队伍，一边缓慢前行，一边用轻松的语气和她聊着天，分散她的注意力，同时引导她回忆和妈妈走散的具体细节，试图在心理上为她建立一种“问题可以解决”的预期。
这温馨（？
）的一幕，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。
两个穿着黑色修身制服、胸前别着徽章、浑身散发着干练（且不耐烦）气息的“人”快步走来。
一个面色惨白，笑容可掬，手里拿着个……平板电脑？
另一个面色黝黑，神情凶悍，手里拎着一条闪烁着乌光的锁链。
“都老实点！
按秩序排队！
死了还不安生！”
黑脸那位瓮声瓮气地吼道，声音带着一股穿透灵魂的寒意。
白脸那位则笑眯眯地，用平板扫描着队伍，当扫描到陈默和小女孩时，他“咦”了一声。
“老范，你看这个。”
白无常（陈默瞬间给他们对号入座）把平板递给黑无常。
黑无常范无救凑过来一看，铜铃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：“陈默？
阳寿未尽，意外猝死？
啧，还是个功德……嗯？”
他注意到陈默牵着小女孩的手，眉头一皱，“干什么呢？
不许随意接触！
扰乱秩序！”
陈默立刻举起空着的那只手，做出一个无害且专业的姿态：“两位……差爷？
这孩子与母亲走散了，情绪很不稳定，我只是在进行必要的心理疏导，防止她因过度恐慌导致灵体不稳。”
他语速平稳，用词专业，试图建立权威感。
白无常谢必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陈默，又看了看平板上的资料：“心理疏导？
有意思。
你是干什么的？”
“社会工作。
主要方向是临终关怀与危机干预。”
陈默坦然回答，同时 subtly 地将小女孩护在身后半个身位。
“社工？”
范无救嗤笑一声，“死了还搞这一套？
赶紧喝了汤过了桥，下辈子再说吧！”
就在这时，白无常谢必安的平板电脑突然发出刺耳的红色警报声，屏幕上弹出一个巨大的警告框。
警告！
检测到高浓度‘执念’聚合体！
编号LY-734 林晓，执念强度：B+，己触发‘轮回排斥’！
附近序列通行效率下降35%！
几乎同时，队伍前方不远处猛地爆发出一股强大的黑色能量漩涡，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学生灵魂抱着头，发出凄厉的尖叫，周身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绝望，将靠近的几个灵魂都冲击得一阵晃动。
队伍瞬间大乱。
“又是她！
第三次了！”
范无救脸色难看，拎起锁链就要上前，“强行净化！”
“老范，强行净化B+级执念，成功率不到三成，而且容易造成不可逆损伤，年底KPI……”谢必安快速滑动平板，语气有些犹豫。
陈默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尖叫的女孩。
他看到了她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，那是在无数个案现场见过的，被欺凌、被孤立、走投无路的眼神。
专业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。
“等等！”
他猛地踏前一步，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，“她的执念核心是校园霸凌导致的自我否定和极度孤独！
强行压制只会让执念在底层更深！
让我试试！”
范无救和谢必安同时一愣，看向他。
“你？”
陈默深吸一口气，他知道这可能是个极其愚蠢的行为，甚至可能惹上麻烦。
但看着那个在痛苦中挣扎的年轻灵魂，他无法视而不见。
而且，内心深处一个微小的声音在说：如果在这里证明了价值，是不是……能混个好点的岗位？
至少不用在这无尽地排队？
这念头一闪而过，带点自私，却足够真实。
“给我五分钟。”
陈默眼神坚定，语气不容置疑，“如果无效，任凭处置。”
他不等两位鬼差回应，便快步走向那个被黑色执念包裹的女孩。
他没有靠得太近，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停下，缓缓蹲下，让自己的高度低于对方，减少压迫感。
他没有说“别怕”或者“冷静”之类的废话，只是用一种平和而专注的目光看着女孩，模仿着她抱头的动作，双手轻轻抱住自己的头，这是一种无声的共情和镜像技术。
“他们……说我丑……说我胖……把我的课本扔进水池……”女孩断断续续地哭喊着，黑色的气息随着她的情绪起伏翻涌。
“嗯。”
陈默只是简单地回应了一个音节，表示他在听，全身心地倾听。
“没有人帮我……所有人都看着……笑……”女孩的哭声更加绝望。
“被所有人抛弃的感觉，一定像掉进了冰窟窿，又冷又窒息，对吗？”
陈默的声音低沉而温暖，精准地命中了她的情感核心。
女孩猛地抬起头，布满泪痕的脸上露出一丝愕然，周身的黑色气息似乎凝滞了一瞬。
她看着陈默，这个陌生男人的眼睛里，没有嘲笑，没有怜悯，只有一种深切的……理解。
“那不是你的错。”
陈默看着她，一字一句，清晰地说道，“是那些施加伤害的人错了。
你的价值，不需要由他们来定义。”
女孩呆呆地看着他，周身的黑色执念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缓缓消退。
身后的黑白无常，看着平板上实时下降的执念指数和恢复正常的通行效率，面面相觑，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。
谢必安快速在平板上调出陈默的“简历”，看着上面“金牌社工”、“危机干预专家”、“临终关怀项目带头人”等一连串履历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。
他凑到范无救耳边，低声道：“老范，这回……我们可能捡到宝了。
阎君大人正为‘轮回隧道堵塞’的危机焦头烂额，这‘执念’问题是核心难点，咱们地府，缺的就是这种‘专业人才’啊……”范无救看着前方那个仅仅用几句话就安抚住B+级执念灵魂的背影，又看了看手中那根主要用于“物理超度”的锁链，第一次觉得，这老伙计，好像有点……过时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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