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曦园，小径两旁的桂花树像是被谁撒了把金粉，细碎的花瓣挤挤挨挨地缀在枝头，比往年晚开了三天，香气却憋足了劲似的往外冒，浓得化不开，走在树下，连呼吸都带着甜。
江瑶抱着一摞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，最上面那本《概率论》裹着淡蓝色的书皮，是她用去年的旧挂历改的，边角己经被手心的汗气蒸得微微发卷，像被风吹皱的湖面。
她走得很快，帆布鞋踩在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，发出“哒哒”的轻响。
马尾辫在身后甩来甩去，发尾扫过校服后背，像一支不耐烦的笔，在空气里画着省略号——再不快些，早上的高数小测就要迟到了。
脑子里全是公式，贝叶斯定理的推导过程在眼前盘旋，P(A|B) = P(B|A)P(A)/P(B)，每个字母都像活过来似的，跟着脚步的节奏跳动。
阳光穿过桂花树的枝叶，在地上织出一张金闪闪的网，光斑随着风轻轻晃动。
江瑶的鞋底踩着这些光斑，像踩在一阶阶金色的琴键上，每一步都弹出无声的旋律。
她正琢磨着例题里的条件概率，忽然感觉颈间一凉，一粒小小的桂花掉进了领口，顺着锁骨滑下去，痒得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，像被小猫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。
也就是这一秒的停顿，改变了接下来的轨迹。
一个篮球带着呼啸的风声，从斜前方的篮球场飞了过来。
沈城在三分线外起跳时，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。
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，“咚咚”地撞着胸腔，和队友的呐喊声混在一起；能看见篮筐在阳光下泛着白光，像个咧开嘴的笑脸；甚至能感觉到风从指尖溜走的触感。
作为校队的主力后卫，这个角度的三分球他练过不下千次，手腕轻抖，球就该顺着熟悉的弧线钻进篮筐。
但这一次，有什么不一样。
指尖拨球的那 0.4 秒里，他的余光突然瞥见了篮球场边的小径。
小径尽头拐过来一个女生，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，怀里抱着高高的一摞书，白 T 恤的领口被风吹得微微敞开。
她的马尾辫扎得很紧，被风一吹，横过来扫过脸颊，像一面黑色的小旗，在满眼的绿色里格外显眼。
就是这瞬间的分神，让指尖的力度偏了半分。
球离手的那一刻，沈城就知道糟了。
篮球没有朝着篮筐飞去，反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拽了一把，划出一道夸张的抛物线，轨迹歪得离谱，带着一股蛮劲，首扑那面“黑旗”而去。
“小心！”
他几乎是吼出来的，身体己经先于大脑做出反应，像离弦的箭一样追了过去。
风灌进他的球衣，后背的号码“7”被吹得贴在身上，心脏像要跳出嗓子眼——千万别砸到她！
“哗啦——”一声脆响划破了午后的宁静。
篮球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江瑶怀里的书上，最上面那本《概率论》被撞开一道三角形的口子，蓝色书皮像受伤的翅膀一样翘了起来。
紧接着，整摞书失去了平衡，哗啦啦地散了一地。
纸张在空中翻飞，白色的书页像受惊的白鸽，扑棱棱地打着旋儿落下，有的页角沾了泥土，有的被风吹到了篮球场边，还有几张轻飘飘地落在了沈城的球鞋上。
江瑶下意识地伸手去抓，指尖只捞到一把带着桂花香气的风，什么都没抓住。
手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，像是被砂纸磨过，很快就鼓起了一道红印子，形状像条扭曲的小蛇。
她皱了皱眉，刚要开口说什么，一个身影就“噔噔噔”地冲到了面前。
“同学，对不起！
真的对不起！”
男生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，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，滴在胸前的球衣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
他大概是跑得太急，蹲下身捡书的时候，膝盖重重地磕在水泥地上，发出“吱——”的一声，像用指甲划过黑板，尖锐得让人牙酸。
江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，后背撞到了桂花树的树干。
树影落在她脸上，忽明忽暗。
她闻到了男生身上的味道——是阳光晒过的洗衣粉味，混着青草的涩味，还有运动后的淡淡汗味，不算难闻，甚至有种很鲜活的气息。
男生还在不停地道歉，手忙脚乱地捡着地上的书，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，好几次都抓空了。
他的手指很长，指节分明，虎口处有块淡褐色的茧子，大概是常年打球磨出来的。
江瑶看着他慌乱的样子，原本涌到嘴边的抱怨突然就卡住了。
她的目光落在他微微泛红的耳尖上，又飞快地移开，心跳不知怎么就乱了节拍，像被刚才那阵书页雨打乱了节奏，“咚咚”地敲着，震得耳膜都有些发烫。
“没事。”
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颤，“下次……下次注意点就好。”
沈城抬起头，刚好对上她的眼睛。
她的眼镜片反射着阳光，看不清眼神，但睫毛很长，像两把小扇子，轻轻颤着。
他的动作顿了一下，手里还捏着半本《线性代数》，书页上印着密密麻麻的公式，像一群排队的蚂蚁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风吹过，树上的桂花又落了下来，纷纷扬扬的，有的落在散在地上的书页上，有的粘在沈城的发梢，还有一粒，悄悄落在了江瑶的眼镜片上。
两人都没说话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，和远处篮球场隐约传来的喧闹声，在这满地的书页和桂花里，悄悄蔓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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