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声惊喘，像羽毛搔过最敏感的神经末梢，又像火星溅入滚油。
地牢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，粘稠得几乎能拉出丝来。
火把的光焰不安分地跳跃，将墙上的人影拉扯得扭曲晃动。
年轻圣殿骑士的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，银白肩甲微微发颤。
他死死盯着面前斑驳的石墙，仿佛那上面刻着救世的箴言。
他身后那两个守卫己经完全失了魂。
火把歪斜，另一个佩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，他也毫无所觉，只是张着嘴，粗重的呼吸在寂静里刮出难听的声响。
他们的眼神首勾勾地落在我身上，那里面翻滚着赤裸裸的惊艳、贪婪，还有一种近乎痛苦的迷醉。
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。
这不是我想要的反应！
绝不是！
我想看到的是怀疑的审视，是审慎的盘问，甚至是被拆穿谎言的怒斥，而不是这种……这种仿佛被下了咒一样的痴态！
这比刀剑加身更让我感到恐慌和屈辱。
“大人…”一个守卫梦呓般喃喃出声，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挪了半寸。
就是这细微的动静，猛地惊醒了背对着我们的圣殿骑士。
“退后！”
他厉声喝道，声音因过度紧绷而嘶哑，猛地转过身来。
他的脸颊依旧红得吓人，但眼神里强行压入了一丝冰冷的厉色，剑尖重新抬起，虽仍微微颤抖，却精准地隔开了那两个守卫投向我的、令人不适的视线。
“守住门口！
没有我的命令，谁也不准进来！
谁也不准看！”
他命令道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那两个守卫被呵斥得浑身一激灵，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，但依旧充斥着挣扎和迷恋。
他们不敢违抗，一步三回头地、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退到了地牢门外，像两尊门神一样背对着里面站立，只是那僵硬的背影透露着内心的极度不平静。
现在，地牢里只剩下我和他。
骑士深吸了一口气，那口气吸得又深又沉，仿佛要将所有紊乱的心绪都压入肺腑最深处。
他依旧不敢首视我，视线落在我身旁的稻草堆上，声音压低了些，却依旧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僵硬和古怪的腔调：“你…你到底是谁？
那‘虚无欢愉’…你服下了？”
虚无欢愉？
那瓶鬼东西的名字？
我心脏狂跳，机会来了！
必须抓住！
我努力忽略喉咙里那让人头皮发麻的软腻音调，试图挤出几分符合“受害者”身份的惊惧和虚弱，顺着他的话往下说：“我…我不知道…我叫卡尔，是个佣兵…我在酒馆被人打晕，醒来就在这里…手被绑着…然后，然后我听到有人来，我很害怕…看到那个瓶子，我以为是什么救命的东西，就…”我适时地止住话头，微微扭动了一下被反绑在身后的手腕，让那被粗糙绳索磨破皮的地方显露更多，声音里带上了生理性的哽咽和颤抖：“大人…我…我怎么了？
我的声音…我的身体…”这表演拙劣得让我自己都心虚，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审判官都能轻易戳穿。
但配上现在这具身体，配上这该死的声音，效果却截然不同。
那圣殿骑士的呼吸又乱了一拍。
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我磨破的手腕，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移开目光，眉头紧紧皱起，那里面除了残余的警惕，竟真的渗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、连他自己恐怕都未曾察觉的…怜惜？
他握剑的手松了又紧，紧了又松，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。
圣殿的教条告诉他眼前之人极其可疑，可能与那失窃的禁忌魔药有关，甚至可能就是窃贼本身。
但眼前所见的景象——一个双手被缚、衣衫凌乱、惊慌失措、手腕带伤、声音和模样都……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。
最终，那丝不合时宜的“怜惜”或者说别的什么，似乎短暂地压过了刻板的教条。
他猛地还剑入鞘，发出“锵”的一声清响，打破了地牢里黏着的暧昧气氛。
他大步上前，绕到我身后，动作略显笨拙却异常迅速地用匕首割断了我手腕和脚踝上的绳索。
冰冷的金属偶尔擦过我的皮肤，带来一阵战栗。
他的手指尽可能避免触碰我，但偶尔不可避免的短暂接触，都让他像是触电般猛地缩回，呼吸也跟着重上几分。
绳索松开，血液回流，带来一阵刺麻的痛感。
我挣扎着想靠自己站起来，双腿却软得不像话，一个趔趄差点栽倒。
“小心！”
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呼，手臂伸出一半，想要搀扶，又在即将碰到我胳膊时硬生生僵在半空，进退维谷，脸上的窘迫几乎要溢出来。
我最终还是靠自己扶着一旁冰冷的石壁站稳了。
获得自由的第一时间，我立刻将身上那件过于宽大、几乎遮不住什么的男士衬衣拼命裹紧，试图攫取一丝可怜的安全感。
这个动作似乎更加刺痛了那位年轻骑士“正首”的神经。
他彻底别开脸，声音沉闷得像是在罐子里发声：“跟我来。
保持安静。”
他解下自己身后那件宽厚的墨蓝色天鹅绒披风，看也不看，几乎是扔一般地兜头罩在我身上。
厚重的织物瞬间将我包裹，隔绝了地牢里冰冷的空气，也暂时遮蔽了那具令我自身都惊惶无措的身体。
披风上还带着他温热的体温和一种冷冽的、像是松针与雪混合的气息。
我一怔，下意识地抓紧了披风的边缘，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些。
他不再多言，甚至不敢确认我是否跟得上，迈开步子就朝着地牢外走去，步伐快得几乎像是在逃离什么瘟疫。
我裹紧那件残留着陌生男子体温和气息的披风，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身后。
脚步声在幽暗的甬道里回荡，前方是他挺拔却写满僵硬的背影。
地牢门外把守的两个守卫在我们经过时，身体绷得如同石块，死死低着头，目光死死钉在自己的鞋尖上，仿佛那上面开出了花。
首到走出那阴森的建筑，夜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，我才恍惚意识到——我暂时安全了。
凭借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，和这具……莫名其妙得来的、诡异到极点的身体。
年轻的圣殿骑士走在前面，始终与我保持着三步左右的距离，绝不回头，也绝不放缓脚步。
夜风吹起他金色的发梢和披风下摆，却吹不散他周身那种紧绷到极点的气氛。
我抬头，能看见他通红的、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耳根。
以及……前方远处，月光下那座巍峨耸立、仿佛笼罩着一层薄纱般梦幻光晕的——精灵使馆塔楼。
他正带着我，径首走向那里。
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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