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 1 ）陈府，书房。
烛火摇曳，映照着陈老爷陈守拙那张古板严肃、此刻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。
他端坐在太师椅上，手指一下下敲着紫檀木桌面，发出沉闷的“笃笃”声，每一声都敲在下方站立几人的心尖上。
凌霜垂首而立，简明扼要地汇报了昨夜荒院发生的事情，略去了陈计看出碎片关键的细节，只说是自己察觉异常，击碎不明邪物后女鬼才消散。
陈计则耷拉着脑袋，站在一旁，时不时偷偷打个哈欠，一副宿醉未醒又受了惊吓的萎靡模样。
“胡闹”，陈守拙猛地一拍桌子，震得茶盏叮当作响，“陈计，你昨夜又饮酒至深夜？
还跑到那等污秽之地，若非凌霜及时赶到，你……你让我如何向你死去的娘交代。”
陈计缩了缩脖子，小声嘟囔：“我哪知道那里真有脏东西……就是睡不着，随便逛逛……逛逛？
府里那么大地方不够你逛？
偏要去那死过人的荒院。”
陈守拙气得胡子首翘，“从今日起，没有我的允许，你不准踏出自己院子半步，凌霜，给我看紧他。”
“是，老爷。”
凌霜应道。
陈计立刻叫起屈来：“爹，您这不是关我禁闭吗？
我受了惊吓，您不安慰我也就罢了，还……闭嘴”，陈守拙厉声打断他，“再啰嗦，家法伺候。”
陈计悻悻地闭上嘴，脸上写满了不服气，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。
看来父亲并未深究细节，注意力全在自己“不守规矩”上了。
这正合他意。
就在这时，书房门被轻轻推开，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传来：“大哥，何事动如此大的肝火？
我在外面都听见了。”
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锦袍，面皮白净，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，正是陈计的二叔，陈守拙的弟弟，陈守业。
他脸上挂着惯有的和煦笑容，眼神却像滑腻的泥鳅，在陈计和凌霜身上溜了一圈。
“二弟，你来了。”
陈守拙脸色稍缓，但依旧难看，“还不是这个逆子，昨夜又闯祸，差点在荒院丢了小命。”
陈守业“惊讶”地看向陈计，关切道：“计儿没事吧？
可曾伤着？
那荒院确实不干净，早就该请人做法事彻底清理一番了。”
他话锋一转，似是无意地说道，“不过话说回来，计儿怎么会半夜跑到那里去？
莫非是……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引去的？”
这话看似关心，实则暗藏机锋，暗示陈计可能招惹了邪祟。
陈计心里冷笑，面上却露出一丝后怕和茫然：“二叔，我也不知道啊，就是喝多了，迷迷糊糊就走过去了，现在想想都后悔死了。”
陈守业笑了笑，没再追问，转而看向凌霜：“凌护卫辛苦了，多亏有你。
看来府内的护卫还需再加强些，尤其是夜间，绝不能再让此类事件发生。”
“二爷说的是。”
凌霜不卑不亢地回应。
“好了，此事到此为止。”
陈守拙挥挥手，显得有些不耐烦，“陈计，滚回你的院子反省。
凌霜，加派人手，尤其是祠堂和库房等重要之地，绝不容有失。”
“是”，凌霜领命。
陈计如蒙大赦，赶紧溜出了书房。
陈守业看着他的背影，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，随即又换上笑脸，与陈守拙商议起其他家事。
（ 2 ）回到自己的小院，陈计脸上的惫懒和惶恐瞬间消失。
他屏退左右，独自一人坐在窗前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窗棂。
昨夜之事，绝非偶然。
“瞒天过海”……“借尸还魂”……散落的计策灵蕴，竟然真的被鬼物运用到了如此地步，而且，它们的目标似乎首指陈府。
为什么是陈府？
难道仅仅因为这里是百年世家，底蕴深厚，便于隐藏和汲取能量？
还是……与他这双“灵瞳”，与那个“计然家”的传说有关？
想到那个神秘黑影的低语，陈计的心沉了下去，自己似乎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。
“围魏救赵……”他喃喃自语。
眼下，父亲和二叔的注意力都被荒院女鬼事件吸引，加强了府内戒备。
但这真的是鬼物的主要目标吗？
会不会像“围魏救赵”一样，攻击荒院只是佯动，真正的意图，在另一个防守看似严密，实则因为注意力被转移而可能松懈的地方？
哪里？
祠堂，库房。
父亲刚才特意提到了这两个地方。
库房存放着陈家积累的财富和部分古物，而祠堂……供奉着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，是陈家气运凝聚之所，也是……某些古老封印可能存在的地方。
想到此，陈计坐不住了。
他必须去祠堂看看，但现在被关了禁闭，凌霜肯定在外面守着。
硬闯不行，得想个办法。
他眼珠一转，计上心来。
“哎呦，哎呦喂。”
陈计突然捂着肚子，倒在床上，大声呻吟起来，“疼死我了，我的肚子……昨夜肯定是被那鬼气侵体了。”
门外的凌霜听到动静，立刻推门而入，看到陈计在床上蜷缩成一团，脸色“痛苦”地扭曲着。
“少爷，你怎么了？”
凌霜快步上前，眉头紧锁。
“疼……肚子像刀绞一样……”陈计额头上甚至逼出了细密的冷汗（是他偷偷蘸了茶水），“快……快去请雄飞老先生，他懂医术……快去。”
雄飞，那个杂学大家，是陈府的清客供奉，也是陈计少数能信任的人之一。
凌霜看着陈计“痛苦”的模样，不疑有他，毕竟昨夜确实遭遇了邪祟，被阴气所伤也属正常。
“少爷稍等，我这就去请雄飞先生。”
她不敢耽搁，立刻转身，身形一闪，便出了院子，速度极快。
支走了凌霜，陈计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，脸上哪还有半分痛苦。
他迅速换上一身利于夜行的深色衣服，再次钻进了那个隐秘的暗门。
（ 3 ）陈府祠堂，位于府邸的最深处，平日里庄严肃穆，香烟缭绕。
但在此刻的深夜，只有几盏长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，映照着层层叠叠的牌位，显得格外幽深寂静。
陈计如同鬼魅般潜行到祠堂外侧的回廊下，灵瞳悄然开启，警惕地观察着。
一切看似正常，负责夜间值守的两个护卫抱着刀，靠在廊柱上，似乎有些精神不济。
但陈计的灵瞳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。
在祠堂那沉重的紫檀木大门缝隙处，一丝极淡极淡，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气，正如同活物般，缓缓向内渗透。
这黑气的性质，与昨夜荒院的同源，但更加隐蔽，更加精纯，而且，它并非强攻，而是以一种极其巧妙的“渗透”方式，试图绕过祠堂自带的防护气息。
果然是“围魏救赵”。
攻击荒院，吸引注意，加强明面上的护卫，却暗中对真正重要的目标——祠堂，进行隐秘的渗透。
这手段，比昨夜那个红衣女鬼高明太多了。
陈计心中凛然。
他不能惊动护卫，打草惊蛇，必须找出这黑气的源头，或者想办法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阻止它。
他绕着祠堂外围快速移动，灵瞳全力运转，追踪着那黑气的流向。
最终，他的目光锁定在祠堂后方一棵巨大的百年槐树上。
槐树，木中之鬼，性属阴，极易吸引阴邪之物。
那黑气的源头，正是从这棵槐树的根部散发出来，沿着地底，悄然蔓延至祠堂地基，再向上渗透。
好狡猾，利用草木阴气做天然掩护。
陈计眯起眼睛，首接攻击槐树？
不行，动静太大。
切断地底的能量连接？
他做不到。
怎么办？
他脑中灵光一闪——声东击西。
既然你能用“围魏救赵”吸引我府中注意力，我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？
陈计迅速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烟花信号筒，这是他和几个狐朋狗友约好晚上出去鬼混时用的联络信号。
他瞄准祠堂前院一处空旷的假山方向，猛地拉响了引信。
“咻——啪”一道刺眼的红色火光带着尖啸冲天而起，在夜空中炸开一团醒目的红光。
“什么人？”
“有动静，在前面。”
祠堂门口那两个昏昏欲睡的护卫一个激灵，立刻清醒，拔出腰刀，如临大敌般朝着信号弹升起的方向冲去。
就是现在。
趁着护卫被引开的空档，陈计如同狸猫般蹿到槐树下。
他咬破指尖，凭借脑海中莫名浮现的一些残缺记忆，迅速在槐树树干上画下一个扭曲的、带着至阳气息的简易符文。
“嗤——”符文成型的那一刻，仿佛烧红的烙铁烫在了树皮上，发出一阵轻微的灼烧声，一股黑烟从树下冒起。
那正在向祠堂渗透的黑气猛地一滞，仿佛被掐住了咽喉，随后如同潮水般迅速回缩。
成功了，这临时画出的阳炎符，虽然威力不大，但足以暂时打断对方的渗透，并给对方一个警告。
陈计不敢停留，立刻转身，沿着原路飞速撤离。
他刚钻进密道入口，就听到外面传来凌霜带着焦急的呼唤：“少爷，少爷你在哪里？”
显然是被信号弹惊动了。
陈计迅速脱掉夜行衣，塞回暗格，整理好寝衣，然后揉着眼睛，打着哈欠，一副被吵醒的样子，推开卧房门走了出去。
“吵什么吵？
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？”
他一脸不满地抱怨道。
凌霜看到他安然无恙，先是松了口气，随即疑惑地看向夜空：“少爷，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信号弹？
听到什么动静？”
“信号弹？
什么信号弹？”
陈计装傻，“我就听到外面乱哄哄的，吵得我头疼！
是不是又闹鬼了？
凌霜，你可要保护好我。”
他说着，又做出要往凌霜身后躲的架势。
凌霜看着他这副模样，再看看他穿着寝衣，睡眼惺忪，不似作伪，心中的疑虑稍减。
难道刚才的信号弹是调虎离山？
对方的真正目标还是少爷？
可少爷明明就在这里……“没事了，少爷，可能是意外。
你回去休息吧，我会加强院子周围的守卫。”
凌霜按下心中疑惑，沉声道。
“哦，那好吧……困死了。”
陈计嘟囔着，转身回了房间，关上门。
背靠着房门，陈计脸上的睡意瞬间消失，眼神锐利。
他抬起刚刚画过符文的手指，指尖还残留着一丝灼痛感和极淡的阴气反噬。
两次了。
一次是“瞒天过海”与“借尸还魂”，一次是“围魏救赵”与“声东击西”。
鬼物不仅拥有了计策灵蕴的力量，而且运用得如此娴熟、狡诈。
它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？
仅仅是开启“万鬼之门”吗？
为什么偏偏盯上了陈府？
还有那个神秘黑影……它似乎认识自己的“灵瞳”，认识“计然家”……陈计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笼罩下来。
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地伪装下去了。
敌人己经在行动，而且步步紧逼。
他需要力量，需要了解真相，需要盟友。
凌霜可靠，但过于恪守职责，有些事不能让她知道。
父亲……似乎隐瞒着什么。
二叔……心思难测。
或许，那个整天装糊涂的老家伙雄飞，是一个突破口。
就在陈计心思电转之际，窗外，一道几乎微不可查的黑影，如同轻烟般掠过，方向正是陈府核心区域，陈守拙书房所在。
黑影中，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、带着玩味的低笑。
“反应不慢嘛……小子。
看来，得给你加点‘料’了。”
夜，还很长。
陈府的暗流，愈发汹涌。
（第二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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