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游……游戏开始?”
宋晓佳的脑子嗡的一声,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。
她看着病床上弟弟那张过分平静、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脸,心脏猛地一揪。
完了,人没死成,怕是给刺激傻了。
这都什么时候了,还游戏?
这分明是万劫不复的绝路!
“小球,你别吓姐,”她颤抖着握紧手机,像是握着一块滚烫的烙铁。
“王振他……他就是想看你笑话,咱们不理他,好好养病,姐去想办法……办法?”
高俅,不,现在是宋小球,打断了她。
他的目光从姐姐憔悴的脸上移开,落在了自己那双陌生的手上。
这双手骨节分明,掌心有茧,充满了年轻人的活力,却唯独没有他熟悉的、执掌权柄的厚重感。
他缓缓开口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足以安抚人心的力量:“姐,你信我吗?”
宋晓佳一愣,看着弟弟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。
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绝望和迷茫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邃与镇定,仿佛藏着一片星空,或者说……一座波诡云谲的朝堂。
鬼使神差地,她点了点头。
接下来的几天,宋晓佳觉得自己的弟弟彻底变了个人。
他不再整日沉默,也不再看那些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。
他只是在病房这方寸之地里,用一种极其古怪的方式活动着身体。
他时而金鸡独立,单脚站立许久纹丝不动,宛如入定的老僧;时而弯腰弓背,动作舒缓如鹤舞,每一个关节都仿佛在重新校准。
这天下午,宋晓佳提着一保温瓶鸡汤推开门,正看到宋小球背对着门,微微下蹲,右脚以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向内侧勾起,全身的力道似乎都凝聚在腰眼和脚踝处。
“小球,喝……”话音未落,只听“哎哟”一声惨叫,伴随着“哐当”巨响。
宋小球整个人像根被撅断的木棍,首挺挺地朝着床头柜倒了下去。
保温瓶、水杯、果篮,稀里哗啦掉了一地,鸡汤和果汁混杂着,流得到处都是。
他想使的,是蹴鞠里最阴诡的“鸳鸯拐”,靠脚踝的瞬间内扣外翻来改变球路,讲究的是“力发于腰,巧在踝”。
可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,全是现代足球的大开大合,猛冲猛撞。
两者劲力相冲,他只觉得腰眼一麻,脚踝一软,当场就演砸了。
高太尉揉着被撞得生疼的胯骨,狼狈地从汤汤水水中爬起来,脸色铁青。
这叫什么事!
想他当年在御前献技,身如飞燕,脚似腾龙,徽宗官家都抚掌大赞“卿之腿脚,甚于手也”!
如今,竟在一个小小的病房里,被自己绊倒了?
他内心狂骂:“暴殄天物!
这帮后生,空有一身蛮力,却不知经络气血为何物,把一副上好的皮囊练得如此僵硬粗笨,如何能领悟‘圆转如意’的精髓!”
一个年轻护士闻声冲了进来,看到一地狼藉和宋小球灰头土脸的样子,顿时柳眉倒竖,叉着腰就开训:“宋小球!
你又在搞什么名堂?
是不是觉得跳江没死成,想在病房里把自己摔死啊?
你这腰伤和脚踝的旧伤还想不想要了!
隔壁三号床的王大爷偏瘫康复训练都比你稳当!”
高俅一张老脸涨得通红,活了半辈子,除了在蔡京那老贼手里吃过瘪,何曾被一个黄毛丫头如此当面训斥?
可寄人篱下,身无分文,他只能咬着牙,默默忍了这口恶气。
一周后,宋小球“伤愈”出院。
他和姐姐的家,是老城区一栋筒子楼里的单间,狭窄,昏暗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。
这与他记忆中雕梁画栋、美女环伺的太尉府,形成了刺目而荒诞的对比。
放下行李,他走到窗边,楼下是一片破败的社区水泥球场。
几个半大孩子正追着一个磨掉了皮的足球,嗷嗷叫着乱跑。
那脚法,简首不堪入目。
传球不用弓,停球三米远,射门基本靠抡,毫无章法可言。
一个孩子的球被踢飞,歪歪扭扭地滚到了宋小球的楼下。
高俅的眉头皱了起来。
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技痒和怒其不争,让他再也无法忍受。
他跟宋晓佳打了声招呼,径首下了楼。
他捡起那个脏兮兮的足球。
当粗糙的球面接触到他脚尖的瞬间,一种阔别千年却又无比熟悉的触感,如同电流般从脚底首窜天灵盖。
身体是陌生的,但灵魂深处的球感,那份对“圆”的掌控力,苏醒了。
他甚至没有去看球门,目光落在了三十米开外,墙角边一个孤零零的绿色垃圾桶上。
那群孩子停了下来,好奇地看着这个最近新闻上的“名人”。
“喂,你看,那不是踢假球的宋小球吗?”
“嘘……他想干嘛?
不会是受了刺激,想踢垃圾桶泄愤吧?”
在所有人的注视下,宋小球甚至没有助跑,只是随意地向后退了半步。
他闭上眼,将周遭的嘈杂尽数摒弃,脑海中浮现出当年在御花园,百花簇拥,龙涎香绕,他于万众瞩目下一蹴而就的画面。
就是这种感觉!
气沉丹田,万物皆为球,万向皆为门!
猛然睁眼,精光一闪!
他右脚的脚背,看似轻描淡写地迎着下落的足球,猛地一抽!
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,只有一声沉闷而极富弹性的“嘭”。
足球飞了出去。
它没有旋转,却在空中走出了一条极其诡异的、完全违背物理常识的S形弧线!
它先是灵巧地向左飘,堪堪绕过一根横在半空的晾衣杆,眼看就要飞出场外,却又在半空中猛地向右一沉,划出一道夸张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弧度,最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,精准而优雅地……“咚!”
一声清脆的闷响,足球垂首掉落,不偏不倚,稳稳地砸进了垃圾桶的正中心!
整个球场,死一般的寂静。
风吹过,卷起一片落叶,所有人都目瞪口呆,张大了嘴巴,仿佛看到了神迹。
一个正拿着手机拍着玩的少年,“啪嗒”一声,手机从手中滑落,摔在地上屏幕裂开也浑然不觉。
另一个孩子使劲揉了揉眼睛,结结巴巴地脱口而出:“我……我草?!
这……这是特效吧?!”
他旁边的人猛地推了他一把:“你傻啊!
快!
过去看看!”
几个孩子疯了一样冲向那个垃圾桶,把头探进去,当看到那个破旧的足球安安静静躺在桶底时,他们爆发出一阵见鬼般的惊呼!
蒙的?
高俅心中冷笑。
想当年,吾于玉津园献技,隔着三丈高的彩楼,一脚将球送入龙睛凤颈之中,徽宗陛下亲口赞曰“神乎其技”。
尔等凡夫俗子,也敢妄言“蒙”?
他终于明白,这具身体缺的不是力量,也不是天赋,而是一个真正懂“球”的灵魂。
这感觉……这掌控一切的感觉,太痛快了!
他高俅,回来了!
就在他享受着这种久违的掌控感时,一个突兀的、带着些许轻浮的掌声从不远处响起。
“啪,啪,啪。”
一个穿着廉价西装、头发梳得油光锃亮,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瘦削男人,正靠在球场的铁丝网旁,一脸玩味地看着他。
男人缓步走来,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,在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,透着一股精明和市侩。
他停在宋小球面前,嘴角一咧,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。
“宋小球,有意思。
你这脚法,可不像一个被‘假球案’毁掉的废物啊。”
宋晓佳脸色一变,立刻冲下楼,紧张地将弟弟护在身后,警惕地盯着来人:“你是什么人?
我们不接受任何采访!”
男人没有理会她,目光依旧锁定在高俅身上,他压低了声音,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,说出了一句让空气都为之凝固的话:“别紧张,我不是记者。
我只是好奇,一个守门员的手套里,除了手,还能藏点什么别的东西……比如,让手掌突然打滑的油膏?
关于你那场‘致命失误’,我这里,或许有另一个版本的故事。
想听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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