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下城的应急灯泛着昏黄的光。
光线勉强照清通道里蜷缩的居民。
空气里飘着挥之不去的霉味，还混着虫饼特有的腥气。
姜禾攥着实验服的衣角，慢慢走过通道。
她的白大褂上沾了点泥土，袖口别着枚银色稻穗徽章，在暗光里泛着细弱的光。
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母子，她的脚步顿住了。
小男孩约莫五六岁，手里捧着半块灰黑色的虫饼。
咬下去的瞬间，碎渣簌簌往下掉。
他妈妈赶紧伸过满是老茧的手，把碎渣接住，又小心翼翼塞回自己嘴里。
“慢点吃，”女人声音发哑，带着难掩的疲惫，“吃完这半块，今天就没了。”
小男孩点点头，腮帮子鼓得圆圆的，眼神却透着不情愿。
虫饼的腥味飘过来，姜禾下意识皱了皱眉。
她的指尖在口袋里动了动，触到了那袋稻种——颗粒饱满，裹着层薄绒，是她和导师熬了无数个夜晚培育出的抗辐射品种。
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下，发疼。
这是地下城断粮的第三个月。
储备粮早在月初就见了底，现在全靠培育的变异黑虫磨粉做饼。
居民们脸上大多透着不正常的菜色，有人颧骨凸起，走路都打晃，明显是长期营养不良。
“大家停一下！”
姜禾深吸一口气，提高了声音。
通道里的居民慢慢抬起头，眼神里满是茫然，像迷路的羔羊。
有人认出她是农业区的博士，小声议论起来。
“是姜博士啊，她来这儿做什么？”
“难道是有新的吃的了？”
“别盼了，上次说有新作物，结果还不是有毒……”姜禾迎着这些目光，从口袋里掏出那袋稻种，轻轻举了起来。
透明的密封袋里，稻种泛着浅黄的光泽，看着就比普通稻种饱满。
“这是抗辐射稻种，”她的声音不算大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，“只要有合适的培育环境，就能种出无污染的大米。”
人群瞬间静了几秒，接着爆发出更杂的议论声。
“大米？
真能种出大米？”
“辐射那么强，稻种会不会带毒啊？”
“之前老周试种的变异土豆，吃了上吐下泻，差点没救回来！”
质疑声像潮水似的涌过来，姜禾攥着稻种的手紧了紧，指尖有点发白。
她刚想拿出实验数据解释，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，带着明显的嘲讽。
“姜博士，你这是拿大家的命当儿戏呢？”
姜禾抬头，就看见李主任朝她走来。
男人穿着笔挺的深灰色制服，胸前的工作牌晃来晃去，脸上是惯有的居高临下。
他是农业区的负责人，向来不待见新方案，之前她提改进培育技术，次次都被驳回。
“就这破种子？”
李主任走到她面前，眼神扫过那袋稻种，满是轻蔑，“你敢保证它没辐射？
种出来的东西能吃？”
他伸手就想抢稻种，姜禾赶紧往后退了半步，把稻种紧紧护在怀里。
“李主任，这稻种经过了二十多次实验，”她的声音很坚定，手心却出了点汗，“抗辐射性完全达标，检测报告都在我办公室，随时可以看。”
“报告？
报告能当饭吃吗？”
李主任冷笑一声，故意提高了音量，让周围的居民都能听见。
“上次老王家的儿子，就是信了什么‘安全作物’，结果吃了之后胃出血！
现在还躺医疗区呢！”
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，居民们的脸色更难看了。
一个穿补丁衣服的女人小声说：“我记得那事，后来那作物全被烧了，浪费了好多资源。”
“姜博士虽然是博士，但万一出问题……我们可经不起折腾了。”
“是啊，虫饼虽然难吃，至少不会死人。”
姜禾看着大家眼里的怀疑，心里像压了块石头，沉甸甸的。
她知道大家不是故意针对她，是之前的失败太吓人，没人敢再冒险。
可这稻种是她和导师的心血，是地下城唯一的希望啊。
眼眶有点发热，她赶紧低下头，指尖摩挲着袖口的稻穗徽章——这是导师去年送她的，说等稻种成功培育，就戴着它看丰收。
“我负责。”
姜禾抬起头，声音比刚才更沉了些，“如果稻种培育出问题，所有后果我一个人承担，不会连累任何人。”
“你承担？
你拿什么承担？”
李主任嗤笑一声，往前逼近一步，“你一个博士，除了在实验室里摆弄瓶子，还会什么？
真出了事，你能把命赔给大家吗？”
周围的空气好像凝固了。
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犹豫了一下，颤巍巍地开口：“李主任，要不……让姜博士试试？
总比一首吃虫饼好啊，我孙子都快忘了米饭是什么味了。”
“试试？”
李主任转头瞪了老人一眼，语气很冲，“出了事你负责？
到时候医疗区床位不够，你让大家去哪？”
老人被他瞪得缩了缩脖子，赶紧低下头，再也不敢说话了。
姜禾看着这一幕，心里又酸又涩。
她咬了咬下唇，突然想起实验室里的培育箱——里面还有三株己经发芽的稻苗，嫩绿的芽尖透着生气，没有任何变异迹象。
“我实验室里有己经发芽的稻苗，”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，赶紧说，“没有任何变异，大家可以去看看，亲眼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“发芽又怎么样？”
李主任根本不买账，双手背在身后，摆出一副领导的架子，“培育箱里的环境和外面能一样吗？
地下城的培育资源有多紧张，你不知道？
给你用了，其他人怎么办？”
这话戳中了大家的顾虑。
有人小声附和：“是啊，培育箱就那么几个，要是给了稻种，虫子培育就不够了。”
“虫饼虽然难吃，至少能填肚子，别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。”
姜禾张了张嘴，想反驳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她当然知道资源紧张，之前申请增加培育箱，李主任就是以“优先保障虫类培育”为由驳回的。
鼻尖又飘来虫饼的腥味，混着通道里的霉味，让她胃里有点翻腾。
她看着手里的稻种，又看了看周围面黄肌瘦的居民，委屈和着急像藤蔓似的缠上来，堵得她难受。
“这稻种不是‘没用的东西’，”她的声音有点发颤，却没放弃，“它的生长周期短，只要有十个培育箱，一个月就能收获第一批大米。
我不用额外的人力，自己照看，绝对不占用大家的资源。”
“你说不占用就不占用？”
李主任冷笑，眼神里的轻蔑更浓了，“地下城的资源是全体居民的，不是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！
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，被这破种子迷了心窍，忘了自己几斤几两！”
这话带着人身攻击，姜禾的脸一下子红了。
不是羞的，是气的。
她攥着稻种的手更紧了，指关节都泛了白，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。
周围静得可怕，只有应急灯偶尔发出“滋滋”的电流声。
居民们都看着她们，有人面露难色，有人低头沉默，没人站出来帮她说话。
姜禾感觉自己像被扔在一片冰水里，从头冷到脚，连呼吸都带着凉意。
她想起导师临终前的样子——老人躺在病床上，手还紧紧抓着她的手腕，眼神里满是期盼：“姜禾，一定要让稻种发芽，让大家吃上干净的粮食，这是我们的希望啊……”希望？
现在这希望，好像就要被这漫天的质疑浇灭了。
就在这时，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声，断断续续的，透着痛苦。
有人小声说：“好像是张大爷，他今天还没吃虫饼，刚才走路的时候晃了一下，现在好像晕过去了。”
姜禾的心猛地一沉。
张大爷今年七十多了，身体本来就不好，再饿下去，真的会出事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抬起头，迎上李主任的目光，眼神里多了几分决绝。
“不管你同不同意，这稻种我都要种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，“就算只有我一个人，就算只能用我办公室的小培育箱，我也要试试。
我要让大家知道，地下城不是只能吃虫饼，还有希望。”
李主任愣了一下，好像没料到她会这么强硬。
他脸色沉下来，刚想再说什么，通道尽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。
有人喊了句：“医疗区的人来了，快让让，把张大爷抬去救治！”
居民们赶紧往两边让开，看着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跑过来，把昏迷的张大爷放上去。
担架经过姜禾身边时，她清楚地看见张大爷干瘦的脸，嘴唇都泛着青紫色。
她攥着稻种的手又紧了紧，心里的念头更坚定了——一定要种出大米，不能让更多人倒下。
李主任看着担架走远，脸色更难看了。
他瞪了姜禾一眼，语气不善：“你要是敢私自动用培育资源，别怪我按规定处理你！”
说完，他转身就走，留下满场沉默的居民和孤立无援的姜禾。
姜禾站在原地，怀里抱着那袋稻种，感觉稻种的温度透过密封袋传过来，带着点暖意。
居民们看她的眼神复杂，有怀疑，有同情，也有几分期盼。
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走到她面前，仰着小脸问：“姐姐，大米……好吃吗？”
姜禾蹲下身，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，声音放软：“好吃，甜甜的，香香的，比虫饼好吃多了。”
小女孩眼睛亮了亮，又问：“那姐姐能种出大米吗？
我想让妈妈也尝尝。”
姜禾看着小女孩清澈的眼睛，心里的委屈好像少了点，多了点力量。
她用力点头，把稻种举到小女孩面前：“能，姐姐一定能种出来，让你和妈妈都吃上大米。”
小女孩笑了，露出两颗缺了的门牙，很可爱。
姜禾看着她的笑，攥着稻种的手，终于不再发抖了。
她知道这条路很难走，有李主任的反对，有居民的质疑，还有资源的短缺。
但只要还有人期盼，只要稻种还在，她就不能放弃。
毕竟，这是地下城的希望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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