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白光像手术刀,精准地切割着解剖台上的寂静。
空气里,福尔马林与死亡特有的、微甜的铁锈腥气交织,冰冷浓烈,钻进鼻腔深处,成为林晚生命最后时刻最熟悉的背景。
无影灯的光圈下,是一具男性尸体,皮肤在强光下泛着不自然的蜡黄。
她戴着乳胶手套的手稳定地操作着解剖刀,刀锋划开胸腔皮肤,发出轻微的、令人牙酸的“嗤啦”声。
“死者,赵大强,西十二岁。
体表无明显外伤……”她对着悬挂在墙角的录音设备清晰陈述,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冷静,甚至有些单调。
目光锐利如鹰隼,扫过暴露出来的器官,寻找任何细微的反常。
肝脏颜色偏深,质地异常硬化……疑似肝硬化晚期?
不,颜色不对……她微微蹙眉,俯身凑近,想看得更仔细些。
指尖按压上去,试图感受那份微妙的、偏离正常的硬度。
就在这一瞬,心脏猛地一缩!
一股无形的、巨大的力量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,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瞬间捏紧、揉碎。
眼前骤然爆开一片刺眼的白光,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嗡鸣,瞬间吞噬了所有感官。
解剖刀从骤然失去力量的手指间滑落,“当啷”一声砸在金属托盘上,清脆得惊心动魄。
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,视野里最后残留的影像,是解剖台上方那盏无情照耀的、惨白的无影灯,像一只冰冷的独眼,冷漠地注视着她意识沉入深渊。
黑暗。
浓稠、窒息、无边无际的黑暗。
紧接着,是撕裂般的灼痛!
那痛感并非来自心脏,而是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!
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烧红的炭块,滚烫的火焰从喉咙深处一路灼烧到肺腑。
浓烈的腥甜味在口腔里疯狂弥漫、翻涌,盖过了福尔马林的气息,呛得她几乎窒息。
“唔……呃……”她本能地想尖叫,想挣扎,喉咙里却只能挤出破碎的、濒死的嗬嗬声。
身体在剧烈地颠簸晃动,耳边是混乱的、被无限放大的声响:沉闷而急促的脚步声,富有节奏的、单调的“咚、咚”声,像是某种木制器物在敲击地面。
还有尖锐刺耳的唢呐声,吹奏着欢快却在此刻显得无比诡异的曲调,锣鼓铙钹喧天价响,汇成一片令人烦躁欲呕的噪音洪流,狠狠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。
红色。
一片刺目的、令人晕眩的红色强行穿透沉重的眼皮。
她艰难地、极其缓慢地掀开一丝眼缝。
视线模糊,仿佛隔着一层流动的血水。
首先撞入眼帘的,是一块厚重的、绣着繁复金色花纹的大红绸布——盖头。
浓重的、混杂着廉价脂粉、汗味、劣质熏香和……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她再熟悉不过的、新鲜血液特有的铁锈腥气的味道,霸道地钻进她的鼻腔。
这不是解剖室!
这不是她的身体!
这濒死的窒息感……毒!
一个惊悚的念头如同冰锥,瞬间刺穿混沌的意识!
有人在毒杀她!
强烈的求生本能如同高压电流,猛地贯通了这具陌生的、濒临崩溃的躯体。
林晚——或者说,此刻占据这具身体的那个属于现代法医的灵魂——爆发出惊人的力量。
她猛地抬手,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一把扯下了那遮天蔽日的红盖头!
“嘶啦——”布帛撕裂的声音异常刺耳。
视野骤然开阔。
眼前是一顶狭窄的、装饰着流苏和彩绸的花轿内部,晃动的红帘缝隙外,是不断倒退的青石板路和攒动的人头。
轿厢角落里,一面小小的、磨得有些模糊的铜镜歪斜地挂着。
铜镜里,映出一张脸。
一张年轻女子的脸。
眉如远山,眼若秋水,本该是清丽绝伦的容颜。
然而此刻,这张脸上却呈现出地狱般的景象:乌黑粘稠的血液,正从她的眼角、鼻孔、嘴角,甚至耳朵里,汩汕地往外冒!
蜿蜒曲折,在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,勾勒出狰狞可怖的死亡图腾。
那双眼眸里,盛满了极致的痛苦、惊骇,以及一丝濒死的茫然。
七窍流血!
林晚的瞳孔因震惊而急剧收缩!
这症状……毒物发作迅猛,损伤黏膜血管……是神经毒素?
还是剧毒金属盐?
剧痛和窒息感仍在疯狂撕扯着她,但法医的理智如同磐石,在惊涛骇浪中强行压下了本能的恐惧。
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,猛地抬手,颤抖却精准地摸向自己的后颈发根处!
颈后风府穴附近,是神经密集区域,也是施放暗算的绝佳位置!
指尖瞬间触碰到一个极其微小、极其尖锐的异物!
它深深地刺入了皮肉之下,位置刁钻阴毒。
找到了!
没有半分犹豫,她并拢食指和中指,指甲狠狠掐住那异物暴露在皮外的微小末端。
肌肉绷紧,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。
一股钻心的刺痛传来,但比这更强烈的,是喉头翻涌欲出的腥甜!
“呕——!”
她猛地俯身,一大口混合着粘稠黑血的污物喷射而出,溅落在轿厢内猩红的地毯上,散发出刺鼻的腥臭。
与此同时,那根细如牛毛、长约寸许、尖端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银针,被她硬生生从颈后拔了出来!
针尾还残留着暗紫色的可疑膏体,散发着微弱的、令人作呕的甜腥气。
毒源!
针尖淬毒,膏体是缓释载体?
好阴毒的手段!
她死死捏着那根要命的银针,冰冷的金属触感刺激着指尖,带来一丝诡异的清醒。
轿子还在摇晃前行,那喧嚣的喜乐声浪一波波涌来,如同催命的符咒。
不能停在这里!
轿子一旦停下,送入所谓的“洞房”,等着她的,只有死路一条!
凶手就在外面,或许就在那些吹吹打打、满脸喜庆的人中间!
“停……停下!”
她用尽胸腔里残存的最后一丝气息嘶吼,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轿夫似乎没听清,或者根本没在意新娘这不合时宜的呼喊,脚步未停。
“我说……停轿!”
她猛地吸了一口气,肺部火辣辣地痛,但声音陡然拔高,像一把生锈的刀,狠狠劈开了喧闹的喜乐,“听见没有!
停下!!”
这一次,声音凄厉尖锐,穿透了轿帘。
轿身猛地一顿!
外面的鼓乐声也骤然出现了一个突兀的停顿,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惊住了。
轿帘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掀开一角,露出一张中年女人惊疑不定、涂着厚厚脂粉的脸,是喜娘,她尖着嗓子:“哎哟我的新娘子!
你这是怎么了?
魇着了还是怎的?
可不敢乱喊啊!
吉时马上就到,李府的门槛……”林晚根本没理会她。
在轿帘掀开、光线涌入的刹那,她己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,猛地撞开挡在轿门口惊愕的喜娘,踉跄着扑出了花轿!
刺眼的阳光让她眼前一黑,身体失去平衡,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青石板路上。
膝盖和手肘传来剧烈的疼痛,但她浑然不觉。
新鲜的空气涌入灼痛的肺腑,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。
人群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哗然!
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。
“天爷啊!
新娘子怎么自己跑出来了?!”
“摔了摔了!
哎呀见血了!
那红嫁衣上……那脸……那脸上是……血?!
七窍流血?!”
“鬼啊!
不吉利!
太不吉利了!
冲撞了李府的喜事可怎么得了!”
“……”无数道目光,惊愕、好奇、恐惧、嫌恶,如同密集的针尖,瞬间钉在了她身上。
她成了这条张灯结彩、本该充满喜庆的长街上,最突兀、最骇人的存在。
林晚挣扎着抬起头,无视周围所有的目光和议论。
她的目标只有一个——那个刚刚被她撞开的、惊魂未定、正手忙脚乱想扶起她的喜娘头上,那顶插满俗气绢花和廉价珠翠的喜冠!
那东西,是这桩荒诞“喜事”最刺目的象征!
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一步,一步,走向喜娘。
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,喉咙里火烧火燎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。
她沾满污血和尘土的手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,猛地伸向喜娘的头!
“你、你干什么?!
疯了你!”
喜娘惊恐地尖叫着,想要后退,却被后面看热闹的人群堵住。
但林晚的动作更快,更狠!
她一把抓住了喜娘头上那顶花里胡哨的喜冠,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,狠狠地、决绝地——扯了下来!
“啪嗒!”
沉重的喜冠连同几缕被扯断的头发,狼狈地摔在地上,珠翠滚落,绢花歪斜,沾满了尘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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